影空蝉

蓝鸢尾·别篇:Post Meridiem·VII

他不敢想象自己此时是在以什么姿态在做什么样的事。因为,只是在心里稍微构架一下那个场景,就足以让他感到无限的羞惭。波西亚的盘发几乎已完全散了下来,洁白的绳结从椅背上滑落,坠到了地上。她倒是很想认真地看看眼前的景象——她总是这样,意图对一切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物拥有知情权——但是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变得完全模糊的意识和视野,并不曾给予她机会。 


 

 

自己是甘愿这样受控制的么?并不是。但如今的情势,又是自己一手造就出来的。 

 

 

……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起初,她还只是偷偷躲在门口,听着毕布鲁斯给他的两个儿子与自己的兄长讲授哲学与政治知识。那时候自己还只穿着孩童的短衣,手里捏着小小的一块蜡板,努力地想像真正的学生一样,把自己听到的东西记下来。但是从母亲那里勉强学来的拉丁字母,只够让她留下一片歪歪扭扭的字迹。 

 

 

对细节总是格外敏感的卡尔普尼乌斯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存在,而且几次都想让她进来旁听,但总会被一心贯彻曾祖作风的加图拦下。此后,被发现的波西亚则会被壮实的管家婆像拎宠物一样拎回房间里去,而后被勒令继续做她根本不感兴趣的纺织活计。 

 

 

直到后来的一天,她几乎要因无聊的手工活而睡着的时候,奶娘从门后探出头来,小心地递给了她一块正常尺寸的木板,和一根被磨得光滑的短铁笔。 

 

 

“毕布鲁斯先生给你的。”她把声音压得极低才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而后,又飞速地把门关上了,仿佛在躲避什么人。 

 

 

不过,那上面竟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她满心奇怪地转了一下木板,却发现它从中间分开了,掉出了一整卷装帧精美的羊皮纸。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父亲严肃的质问声打碎了一切静谧,她刚因为害怕而缩在了椅面上,便听到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在空洞的世界里响起。 

 

 

毕布鲁斯拦在了加图面前,努力用他高挑却纤瘦的身子护着门框,和对方辩论着什么。渐渐地,波西乌斯似乎终于泄了气。虽然他的脸上还满是不甘,但头已然低了下去。 

 

 

一声短叹之后,他说: 

 

 

“好。”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便都像是置身花园般的美妙了。波西亚不很喜欢过多言语,对她来说,只是凝视着老师认真的眼神,回答他抛出来的问题,格外地谨慎且敏锐。兄长则比她尖锐得多,只要是下定了结论,便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毫不犹豫。即使犯了错,也从不后悔。 

 

 

“你们各自继承了波西乌斯的一面。”毕布鲁斯常常在举着放大镜片,低头的时候如是说道。 

 

 

后来,长成青年的小波西乌斯与两个小卡尔普尼乌斯被父亲们带到了广场上去。但毕布鲁斯仍然依着挚友的意思,常常在元老院散会后来他家中议事。顺路——按他的说法,只不过是“顺路”,陪孩子们再读一读政治与哲学。 

 

 

那样的时光既漫长又短暂,漫长到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为之占据;短暂到她始终都没来得及问,那天的老师究竟和父亲说了些什么,才让对方的态度从此彻底逆转。 

 

 

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某天,她望着男人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的轮廓,不知怎地看呆了。在此之前,有些事情她几乎从未考虑过。但它们就像冬季细小的雨珠一样坠进了她的心里,在寒冬消逝之前静默地蛰伏着。只要稍稍接触温暖,便会引导出生长的力量。 

 

 

毕布鲁斯却比谁都要在意相处的礼节。身为丈夫与父亲,他永远耐心、忠诚、从不失职,也从不僭越。虽说,这样的性格把他变成了一个在别人眼中多少有些木拙的形象,似乎心里除了几件应尽之务外再不剩其它,谈天只是说几句便没了下文,开会时也只是坚定地坐在波西乌斯·加图的身边,除了沉默就是辩护,不曾为自己声张什么。 

 

 

然而在加图向他提出联姻的要求时,他却少有地对这位自己极其信服的盟友展露出了犹豫的情绪。究其原因,就是他没法这样轻易地抛弃陪伴自己多年的妻子。但是政治就是这样。在政治面前,没有办法交代人情。所以不论他的内心有多少迷茫无措,多少矛盾挣扎,最后也只好与比自己年轻了三十岁的少女共食一片面包。 

 

 

波西亚也极度怨恨自己受人摆弄的命运,但她终于也无法违抗什么。只凭一个人,没办法抵挡那样高耸入云顶天立地的大山般的秩序。它只是沉重地压在她的头顶,一面胁迫着,一面引诱着她去服从。在这世上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可言——她起初想,自己本该早点知道这点的。但后来又一转念,便觉得如果自己愈早懂得这个道理,反而会比现在更加痛苦了。 

 

 

但是,尽管她的心里有那样深重的不甘,对于卡尔普尼乌斯·毕布鲁斯此人——她终于没法讨厌起来。或者,更直接一点说,是没法摆脱自己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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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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